小說：紅塵三千（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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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會員。著有《管的著嗎你》《往事如煙》《紅月亮》等多部長篇小說。主筆、主創多部影視劇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諜戰劇）、《危機迷霧》（38集諜戰劇）已在央視、北京大台播出，《婚姻變奏曲》（30集情感劇）、《阿佤兄弟》（電影）已拍攝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第九章地下美容城

「紅鞦韆」美容城跟一般的美容院大不一樣。只要一進門，就能明顯感覺得到。通常，這類只服務女性的地方都有「男士止步」、「LadyOnly」一類的警示，或者乾脆在招牌上寫「某某女子美容院」，可「紅鞦韆」卻沒顯現出拒絕男性的意思。

小小的門臉一進去，是精巧雅緻但色彩稍顯黯淡的廳堂，布置得就像居家客廳，沙發、吧凳上坐著些看上去很有檔次的男士。他們或者讀書閱報，或者品茗閑談，或者上網消遣，也有的在工作，打手機、敲電腦，看上去很忙也很踏實。中式古典風格的背景音樂和著很有修養和節制的嘈雜，乍一看，會讓人以為是什麼男士聚集的會所。

邱子方剛一進門就產生了這種錯覺，以至於很想退出去再看看招牌。還沒拿定主意，雲笑菲就輕輕拽了他一下，低聲說：「怎麼樣，我沒說錯吧。有點兒不同凡響吧。你完全可以帶著自己的書在這兒看，茶水免費。樓上，簡直就是個男性俱樂部。」

「樓上？」邱子方下意識朝廳堂深處瞄，「這裡不就是么？」

「是啊，」雲笑菲把他帶到一具長沙發前，沖幾乎居中坐定的男人友好地點點頭，男人回敬了一個同樣友好的微笑，整整精緻的西裝，挪到沙發盡頭，騰出可以容他倆都坐下的足夠空間。「這就是樓上了。」她拉邱子方坐下，「真正的美容院在地下。那可是男士止步哦——」

邱子方笑笑，點點頭，叨咕了一句：「地下工作啊。」雲笑菲沒應話，兀自撥著手機，俄頃接通道：「老顧，我笑菲，我到了，在樓上……」話還沒說完，就沖廳堂深處綻出一個挺好看的笑，掛斷了手機。邱子方循著她的目光，看見吧台後身繞出一個穿粉紅襯衫酒紅色長褲的細高挑兒的人，款款朝他們走過來，一邊說著：「我正打算上來看看你來了沒有呢。」語氣溫軟，聲音輕巧。

雲笑菲站起身來，很高興的樣子，說：「你這傢伙，越來越漂亮了。」說著還拍了一下那人肩膀。「給你介紹——我男朋友，文化學者邱子方——」正轉頭準備沖邱子方介紹對方，來人就很熱情地伸出修長纖細的手，道：「久仰！我叫顧由，笑菲的朋友。」

邱子方多少有點兒尷尬地伸手迎過去，他實在沒看出這個比自己還高一截，卻留著長長髮辮的顧由是男是女。雲笑菲看著他的窘樣兒，惡作劇似的笑了，拍拍他說：「嚇一跳吧。老顧是溫柔鬚眉，特別聰明，特別熱情，我們處得就像姐妹一樣。」說罷，轉向顧由問：「香姐在么？」顧由點點頭，說：「正忙著，你得等一會兒。」「沒關係。」雲笑菲說，「我今天做不做都行，要是等得久，別人做也行。」她攏過邱子方，沖顧由低聲道：「子方有事請教香姐。電話說不清。你能不能打個招呼，等她忙完，找個地方聊幾句，時間不會太長。」顧由遲疑了一下，看看邱子方，又看看雲笑菲，輕輕搖搖頭說：「要不，你自己下去跟她說。」

在接到Jack「攤牌」的電話之前，雲笑菲本來打算離開邱子方，同時也遠遠離開Jack。從邱子方手機里看到Jack的來電時，她認定兩個男人相互認識，而卻瞞著她。對於她來講，這種感覺太不踏實，太可怕了。她幾乎認定，兩個男人之間存在著什麼她還不知道而一定和她有關的情況。只是想不出那會是什麼。她知道，如果問Jack，肯定沒結果。可又不敢問邱子方。為什麼不敢，她說不清。也許是害怕答案吧。如果他給出真實答案，她怕自己接受不了。可如果他給出編造的答案，她又不能承受這個欺騙。在她的潛意識裡，Jack說謊耍混一點兒都不奇怪，她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大不適，因為Jack就是那樣的人。而邱子方不是。邱子方誠實、認真、不浪漫，也不「壞」，邱子方的欺騙也一定是認真的、不浪漫的，並因而應該是有的放矢、處心積慮的，進而必定是令人心寒齒冷的。更要命的是，她根本不知道，甚至無從猜測那個真實的也好編造的也罷的「答案」到底是什麼。

一個女人，一個站在情感岔路口女人，如果忽然發現所有前路都有「埋伏」，而又對「埋伏」的性質、位置、「殺傷力」和排除辦法都一無所知，那就等於說沒有了前路。一個睡覺都得抱著緊緊抱住什麼才能安穩的年輕女人，如果忽然發現沒有了前路，該是多麼恐慌，多麼無助，多麼害怕再往前走啊。

所以，她也沒問邱子方，而是給「江湖」中最信得過的大姐姬汀香打手機。可惜沒打通。她就又往「紅鞦韆」撥，顧由接的，說「香姐」，也就是姬汀香，「紅鞦韆」的首席美容師出門四五天了，臨走交代大約要一個星期才回得來，但並沒交代去向。可她怎麼等得了啊！

正在默默消失和冒著受傷害的危險向邱子方討問之間徘徊煎熬著的當兒，Jack的電話來了，沒有問候，沒有甜言蜜語，直奔主題：「我想跟你的男朋友邱子方先生談談。不是我們的事，我們之間沒事。如果你願意，我永遠都可以不提。我找邱先生是另外的事，跟工作有關，希望你能幫忙。說老實話，我沒想到我們之間會是現在的樣子。我很抱歉。同時，本著負責任的原則，希望我們彼此儘快解脫……」

「負責任？」她差點大吼出來，「負什麼責任？對誰負責任？！」

「當然是對我們。我和你。噢，也許還可以加上邱先生。」

「你混蛋！」

「冷靜點兒，笑菲。我說了，我很抱歉。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應該這麼認真。我有我的苦衷——」

話沒說完，雲笑菲就掛斷了。幾小時後，Jack接到她的來電。她冷冷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跟子方的關係？」

「當然。不是你告訴我的么。」

「胡說！我根本就沒提過！你別想騙我。我不聰明，也沒你想的那麼糊塗。也許，你是在玩遊戲。可我不是！你聽好了——我不許你打擾子方。要是敢你就試試！」

「別激動。我說過，我在工作。我……」

電話又掛斷了。這回，雲笑菲排除了邱子方跟Jack共謀的假設。即便有，應該也還沒有開始。即便有，也應該不是子方主動。甚至可能，子方根本就不知道。是的，他不知道。他的生活、工作跟Jack隔得那麼遠，遠到如果不是中間有個她根本不可能彼此知道，更別說相互認識，再共同做什麼了。可是，等等——如果真是這樣，Jack怎麼會知道子方？他要幹什麼？？如果不是她自己，又不是子方，Jack又是從哪兒知道子方這個人的？？？

面對一堆問號，雲笑菲很茫然，很無助。她基本相信邱子方並不知道，或者說還不知道Jack這個人。她不能自己去捅這層窗戶紙。這時候，她才真正感覺到，邱子方對她而言是多麼的重要。想想就在前幾天，還一門心思地籌劃怎麼分手，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顧由是唯一可以下到老「人防」底子改建的「紅鞦韆」地下美容區域的男人。作為常客和前藥品供應商代表，雲笑菲這樣跟著他亦步亦趨地拾級而下不知道多少次了。之前，她沒跟邱子方、Jack，或者任何不會與之深度交流「美容」話題的人提過這個其實很熟悉的地方。內心裡，她有意無意地把「紅鞦韆」私藏了起來。不僅因為其不同凡響的「美容」服務，也跟這個地方給她的神秘感受有關——當一步步下到「人防」深處的時候，迎面而來的淡淡的、怪異的香味和地上「客廳」背景音樂的漸漸模糊，好像把人一點點從現實拉了出去，引渡到一個不可名狀的充滿超脫意味的時空。

階梯盡頭，是一段三四米長、一米來寬的懸索小橋，橋下很近地流著水。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水的流向、深淺和顏色。過了橋，再轉一個彎，眼前就豁然出現一個寬敞的空間。同樣的昏暗光線，但可以看見還有三座類似的懸索橋，水流在顯然是人為開鑿的渠道中流淌，泛著微弱的波光。蜿蜒的水路把整個空間隔成四個不規則的區域，各自散落著的幾付透著江南古意的藤質桌椅。通常，這些地方會寥落地坐著幾個休息、等待著的女人。水流盡頭，指向一條遠看根本看不清究竟的走廊，裡面才是各個美容室。臨近走廊入口處的角落裡，布置著一個加了專門照明的小龕，焚著那種在其他地方都沒見過也沒聞到過的香。跟所有其他供龕不同，這裡供奉的不是什麼財神關公或其他神靈，而是一條長著綠銹的粗粗的鎖鏈。如果展開，大概能有一米多長。鎖鏈重重地、彎彎曲曲地盤掛在烏黑的，看不出質地的大圓盤上。雲笑菲記得，自己曾經還摸了摸那個圓盤和那條鎖鏈。「香姐」告訴她：那是個紀念品，不是什麼神靈象徵。從當時「香姐」的口氣里，她聽出了這樣的意思：別去動它，也別有什麼好奇。那跟你沒關係。

可儘管如此，每次經過時，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看一眼那個怪異的「紀念品」。她是個還算不錯的營銷員，具有充分的好奇心，同時也懂得「好奇害死貓」的道理。所以，只是看看，再沒有去碰過，也更沒有對「香姐」或其他什麼人明確表達過自己的好奇。

這回，她照例多看了兩眼那東西，發現鎖鏈的盤掛姿態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樣。進而隱約看見鎖鏈依託著的黑色圓盤底部的花紋。很細，就一點點，但視覺感受上會覺得其實並不止這麼一點點。照她估計，其餘部分應該是被鎖鏈壓著。之前可能全被壓著，所以看不到。

當時，她並沒更多關注鎖鏈和花紋，心裡正飛速盤算怎麼跟「香姐」說。本來，她想說兩件事。兩件事都跟邱子方有關。一是關於古書《化外女鑒》上出現的神秘細紋。她想找雖不是藥劑師，但似乎會配很多種藥水，連人身上的瑕疵都能「洗」掉的「香姐」討教去掉那些讓邱子方耿耿於懷的細紋的「高招」。也正因為這，她才把「紅鞦韆」和姬汀香告訴了邱子方，並且帶他來到這裡。另一件事她沒跟邱子方提過——她想跟「香姐」聊聊自己跟邱子方的關係——在她眼裡，「香姐」很能「琢磨」，很「智慧」，也很會開導人。她有時甚至覺得，在「香姐」面前，天底下似乎沒什麼想不通的，也沒什麼想不開的。

但不知為什麼，她有點兒怕「香姐」，所以也不是經常「求教」。只不過這次，為了邱子方，她暫時拋開了那藏在心底的不明原因的「怕」。可是，就在被顧由引導最深處的包間門口時，她還是犯了含糊——兩件事，該先說哪一件呢？「香姐」會怎麼回應？該怎麼看待、理解「香姐」的回應，來決定是否再說另外一件事呢？？

第十章香姐

姬汀香被稱為「香姐」，不單單是因為名字里有個「香」字，還因為她身上總散發著一種若有若無的香氣。雖然很淡，但一下就能被周圍的人感知。按顧由的說法——老遠就能聞見，近前也還是那麼淡。靠鼻子，只能知道「香姐」在不在，卻不能知道她究竟在哪兒……說這話的時候，顧由的表情里充滿了艷羨憧憬。可在雲笑菲看來，那香氣雖然好聞，卻不怎麼清雅，怪怪的，甚至含著幾分陰暗意味，一點兒都不「陽光」，沒什麼好羨慕的。所以，她沒像顧由那樣問過：「香姐，您用什麼香水，好特殊啊。」當然也就沒聽見姬汀香的回答：「有嗎？我沒有用香水啊。」顧客中也有人有過類似疑問，可姬汀香都不是這樣回答的。她會說：「是我自己配的一種葯。老不見陽光，對皮膚不好……」通常，當聽到「葯」這個字的時候，人們想去嘗試的勇氣就會不由自主挫折下去，相關的好奇心也就輕輕收斂了。

臨近走廊盡頭美容包間門前，雲笑菲又聞見了那種「香姐」特有的氣味。顧由顯然也聞見了，倆人會意地相互看了一眼。顧由食指豎在唇邊示意輕聲，然後抬起手做出敲門姿勢，但並沒敲下去。雲笑菲對他的遲疑有些不解，拿眼光詢問，顧由還沒做出反應，就聽門裡面響起一聲：「笑菲來了吧。」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似的，平和、溫潤，略帶沙啞，富於磁性和韌性，只聽得出性別，卻聽不出年齡。

雲笑菲聞聲，立刻綻出輕鬆的笑——是「香姐」，「香姐」知道她要來，「香姐」在等她。剛要應聲，「香姐」的聲音又飄出來：「進來呀。」

她輕輕推開那扇嵌著月牙型毛玻璃的軟包門，撇了一眼毛玻璃上鐫著的兩個不認識的古體字。包間里的情形對她來說不算陌生——完整的三室套間，一進門的主間左右側各一小間，正對面還有個小衛生間。主間居中是一張乒乓球台大小，吧台那麼高的檯子，正上方懸著幾乎同樣大小的燈具，很收斂地照著檯子上凌亂的瓶瓶罐罐，從看不清狀況的屋頂垂下的無數酒紅色燈罩裝飾的小燈只亮四周一圈，勉強照清四下擺設的藤質長椅和配套茶几上的酒水飲料。她不懂傢具，但知道那些酒水飲料檔次很高，一般超市買不到。

門在身後關上了，她下意識回頭看，發現顧由沒跟進來，於是轉過身，四下掃著「香姐」的影子。忽然，兩個小間中的一間開了門，姬汀香的身影從裡面飄出來，隨手又把小門關上，沖她指指對面另一個小間的門：「這邊坐吧。」

她跟著身穿輕薄寬鬆長衣的姬汀香進了小間。說是「小間」，其實比主間也小不了多少。裡面的陳設，雲笑菲同樣不陌生——寬大考究的按摩床，響著水聲、蒸騰著熱氣的異形按摩池，玻璃茶几，異形小沙發，拖地的絲質幔帳，最深處隔著茶色玻璃牆的衛生間，筒燈、雜誌、冰箱、壓力壺、飲品、茶具、小點心……

姬汀香拉開冰箱，背對著她說：「自己揀喜歡的。」然後就那麼大開著冰箱們走開，嘩啦啦收攏起半開半掩的幔帳。雲笑菲看著她動作，一邊在冰箱里胡亂摸索，一邊偷偷分析姬汀香身上衣服的質地和款式——像睡袍，但絕對不是。有點兒像古代的對襟長袍，可又顯得那麼隨意。質地很輕，卻完全不透明。當中一條帶子，鬆鬆垮垮系著，似乎根本不是想要勒住腰身，而只是為著衣服不散開。

憑「手感」選定一瓶玻璃瓶裝的純果汁時，姬汀香正在收攏最後一道幔帳，背對她忽然說：「這件衣服是我新做的工作服。好看么？」

雲笑菲嚇了一跳。一瞬間，她覺得被人看穿了心思。趕緊拿出果汁，關上冰箱門，坐進最近的一個小沙發。

用時髦的審美觀來評價，身高大約一米六多一點兒的姬汀香應該屬於「小巧型」。因為總穿寬鬆衣服，雲笑菲對「香姐」的身材「細節」並沒有確切印象。她更記得「香姐」的臉。那是一張美得像畫一樣的臉。但問題是，太像「畫」了。似乎少了生動和活波，也完全找不到任何瑕疵。而且太白，太蒼白，蒼白得似乎不能僅僅用「長期在地下工作」來解釋。這種異乎尋常的完美和蒼白多少讓雲笑菲有些不適。她說不出緣由，但肯定不是羨慕或者嫉妒。她真正羨慕「香姐」的是脖子——光潔、粉嫩、頎長，絕對經典的「古典美」！跟她的寬大穿著很配。再就是「香姐」的頭巾和髮髻——「香姐」總扎著繡花的絲綢頭巾，嚴嚴實實包住前額和頭頂，長發從頭巾里緩緩流出，漫不經心地盤在腦後，好像隨時都會散開。這種裝束在雲笑菲的認識里充滿著性感和神秘，使人浮想聯翩。重要的是，跟脖子不同，這是可以效仿的。記得她曾經表示過類似願望，可「香姐」沒什麼明確回應。當時，多少有些失望。

「客人呢？」雲笑菲放棄了擰開果汁瓶蓋的努力，把瓶子放到茶几上，可有可無地問道。

姬汀香輕輕坐在她斜對面，歪著頭，拿柔和的目光看她：「好么？新工作怎麼樣？」

雲笑菲不記得跟「香姐」提起過換工作的事，而且還想過怎麼拿原先從事的藥品生意做話題引到古書的事情上去，一聽這話，心頭不覺一顫。

姬汀香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沒什麼可奇怪的。藥品生意，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家干不長久的。這麼些日子不來，我猜是去忙新工作去了。猜中了？」

雲笑菲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出於職業習慣，也不願意讓對方帶住話題，於是避開姬汀香的目光，抄起怎麼也擰不開的果汁瓶，低下頭做著擰的動作，說：「我以為您有客人呢。」

「是有客人。」姬汀香挪過身子，從她手裡拿過果汁，「客人在休息。睡著了。」說著把擰開蓋子的果汁又塞進雲笑菲手裡。「你們這些白領姑娘啊，把自己搞得太累了。一點兒都不注意調養。」

雲笑菲喝了一口果汁，說：「不包括我啊。」緊接著欠起身子，「哇，香姐——好大力氣啊。我擰了半天都擰不開哦。」

「傻孩子——」姬汀香笑著輕輕拍拍她肩膀，「你已經擰得差不多了，再有一下就開了。」

雲笑菲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儘管，她不太喜歡被叫做「孩子」，可還是很樂意相信，瓶子真的是自己擰開的。

很愜意地喝了幾口之後，她決定開門見山了。剛要開口，姬汀香從衣袖裡抽出一方老大的絲帕，沖她展開問：「好看么？」她點點頭。姬汀香站起身，沖她伸出一隻手：「來，姐教你扎頭巾。你不是想扎頭巾么，像我這樣……」

她很滿意自己紮上頭巾的樣子。儘管看起來沒姬汀香那麼性感神秘，可卻打心眼兒里為「香姐」居然記得連她自己都快忘了的願望而自得。而且，這塊頭巾的花色竟跟她的牛仔弔帶裝驚人地般配。「太漂亮了香姐！」

姬汀香站在她身後，輕輕撫摩她頭頂，「喜歡就好。」雲笑菲剛想回頭回報一個親昵的表情，卻忽然看到鏡子里姬汀香的臉變了一下。不是表情變了，而是整個臉變了。只那麼一霎那，卻讓她一下從頭頂涼到腳後跟。她驚恐得閉上眼睛，渾身都在抖動。她拚命讓自己平靜下來，心裡大聲喊：「不可能！不可能！！錯覺！幻覺！！不可能！！！」然後鼓起勇氣睜開眼，戰戰兢兢看向鏡子，隨即大舒一口氣——鏡子里的自己和姬汀香都沒變，還是原來的樣子。

「笑菲，你怎麼了？」

「沒——沒怎麼。我，有點兒冷——」她勉強擠出一個笑，鼓起勇氣轉過身，拉住姬汀香的手。「香姐，你也冷吧，手這麼涼。」

姬汀香把手抽回去，轉身走開，沒回答她的話。雲笑菲跟過去，找個背對鏡子的沙發坐下。她發誓，再也不看那面鏡子了。

後來，雲笑菲回憶那天在鏡子里看到的情形時這樣說過：「我不能肯定看到了什麼。因為太快了。我很快就閉起眼了。非要說的話，我只能說，如果是在拍電影，用慢鏡頭回放的話，她的臉大概是先變成烏黑烏黑的，然後又白起來，可是卻成了骷髏，沒有血肉了……我不肯定。實在是沒看得清楚……我想應該是我自己的問題——根本不可能嗎……或許，跟那個地方的環境有關係。我聽說，人在地下的時候，心理壓力會加大。那一陣，我的腦子很亂……」

儘管腦子亂，又受了那一嚇，可到底還是把話題引到了男女之事上。雲笑菲告訴姬汀香，這兩個多月沒來確實換了工作，但不完全是自己想換，而是因為一個男人。可後來發現，那個男人很靠不住，就又辭職了……說到這兒，姬汀香打斷了一下，問她：「原來那個男朋友呢？」她說就在樓上。姬汀香輕輕點點頭，說：「你是個聰明的姑娘。」俄頃，又說：「樓上的人還不知道那個靠不住的男人吧。」

話說到這兒，雲笑菲覺得沒必要再繞彎子了——無論怎麼小心，怎麼隱諱，她都能揭破你的心思。在這樣一個人面前，任何迂迴都是自作聰明的「廢招兒」。於是問：「能幫我嗎？」姬汀香搖頭，並沒問「幫什麼？」或者「怎麼幫？」，只說：「做自己認為對的就好。」

雲笑菲思忖片刻，決定暫時放下跟邱子方關係的話題，一股腦道出了古書的問題。這回，姬汀香沒有打斷，一直靜靜聽她說。雲笑菲記得，除了說到「夏姬」這個名字時，姬汀香的眉毛令人難以察覺地微微挑了一下之外，整個過程中，她幾乎靜得就像一尊雕像。

等她說完，姬汀香好久都沒有任何動作。最後輕輕嘆了口氣，問：「你看見那本書了么？」搖頭。然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過了不知多久，姬汀香緩緩站起身，慢慢踱向門口。雲笑菲的目光跟著她的身影，不知是該追問，還是該就這麼等著。直到姬汀香推開了門，她才叫出一聲「香姐」。姬汀香停住，沒回頭：「該去叫醒客人了。你先回吧，別讓人家等太久。這事我想想。晚些再聊。」說完就消失在了門口，留下洞開的門。

苦苦煎熬三天之後，雲笑菲接到了姬汀香手機打來的電話。說：「書的事，可以試試。不保證成功。無論如何，都得先見到書。」

雲笑菲當時真想喊一聲「香姐萬歲」，可還沒喊出聲，也沒來得及說任何其他的話，電話就掛斷了。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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